【灿勋】苦昼
60
吴世勋夜半未眠，凌晨四点多肚子痛得冷汗浸湿衣物的时候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痛醒的，还是根本就没有睡着。那难捱的疼痛持续地发作，愈演愈烈，天光将亮的时候，他终于还是打了急救电话。
在上了救护车后，也不知是意识到能松口气了，还是那疼痛超越了限度，他失去了意识。
再醒来时，已经是暮色四起，倦鸟归巢时分了。他躺在病床上，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高安安。见他睁开眼睛，表情放松了一些，轻声细语，“醒了？”
吴世勋四肢无力，浑身发麻，没有疼痛感，他猜应该是麻醉未退。因为长时间未进食，声音哑涩，“我怎么了？”
“急性阑尾炎，做了个小手术。因为你手机最后的联系人是我，所以医院给我打了电话。”高安安简单明了地解释了几句，话说得格外婉转，“我走了点后门，帮你签的名，不怪我吧？”
吴世勋无声笑了笑，“还好你有点关系，不然我孑然一身，没有亲属签名，手术都做不了，太惨。”
“咳咳，那个……对不起！”高安安举手做道歉状。
吴世勋像是能读心般地摇了摇头，“我该道歉才对，麻烦了你一天了吧？吃饭了吗？”
“吃了，我刚请了个护工帮忙，出去吃完才回来的。”说完，有些小心翼翼地补了句，“我也不知道我老公嘴巴那么大，刚刚我吃饭的时候，他说，他跟那个谁打电话时，不小心说漏了嘴……”一副自己闯了大祸般的可怜模样，“对不起啊世勋，要不，我给你转院？”
吴世勋被逗笑了。
安慰了她几句，才不轻不重地将这个话题过掉。也许是手术后麻醉的后遗症，也许是近期的失眠还是伤了根本。没说一会儿话，吴世勋就脸色雪白，神情看得出很勉强。
高安安也是个识趣体贴之人，留下护工，让吴世勋好好休息，有事一定要电话联系后就先回去了。
吴世勋几乎是立刻就睡过去了。沉沉的睡眠，连意识都坠入了一片黑暗中。他甚至怀疑他的主治医生是不是收到了什么人的指示，给他悄悄放了安眠药。
这一次，吴世勋睡得很沉，却没有睡太久。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，医院一个算是探病小高潮的时间段。有人在他耳边，一声一声地轻唤，“世勋，世勋，醒醒了，小世勋……”像是母亲的声音，又像是哥哥的声音，朦朦胧胧，迷糊不清。吴世勋挣扎了好一会儿，才勉强地睁开了丝缝隙。然后，瞬间就精神了。
昏暗的房间，没有开灯，护工坐在他的床边。吴世勋先是被她的身影吓得清醒，又在感知到第三人的呼吸声时，瞬间精神。
“先生，醒了？”绵软的南方口音，并不是方才高安安为他请的那位护工。“要开灯吗，先生？”
吴世勋没有回答，他的视线越过了护工，看向了沙发上的那人。被晦涩的光线模糊了背影，听了护工的话，那人慢慢地站起身来，身影一点一点鲜明，是个吴世勋怎么都没想到的人。
林粼。
“吴老师，您好些了吗？”说话间，轻声无息地几步踏了过来，对着护工点了点头。
那护工便转身开了灯，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。
林粼认真地看了吴世勋几眼，见他脸色犹是苍白，有些担忧，“睡不安稳吗，吴老师？”
千头万绪，吴世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，嘴巴动了动，最后问了句最蠢的问题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听了这话，林粼笑得有些狡黠，轻咬着嘴唇，开玩笑般问，“您是要听真话，还是假话？”
吴世勋看着他，神情温和，像是微微在笑。这样的神情，他其实很少有，对着这位妹妹，不知为何，总是多了几分迁让与包容。这大概便是世人所传的爱屋及乌吧。一种神奇的情绪，你总是左右不了它的。
“唔，吴老师都不想知道吗？”
“真话吧。”
“真话啊~那就是我今天来医院复查，碰巧遇到了高老师，知道了您刚手术完，所以过来看看您。”说到这个，林粼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，扭捏了一下，犹犹豫豫地开口，“吴老师，您那个，排气了吗？要不要喝点汤或者粥……？”
吴世勋：“……不用了，谢谢。”
“真不用吗？”
不想继续这个话题，吴世勋转到了别的事情上，“天也不早了，既然看过了，我也没事，你就先回去吧。”
“哎？”林粼惊讶，“吴老师是在赶我走吗？”
“女孩子，在医院呆太晚总是不好的。”
“我今年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呆在医院吧，不是我三哥住院就是我住院……我们家最近怕不是走霉运。”说到最后啧啧地摇头叹气。
吴世勋：……
林粼也没无所谓他的沉默，看了看他，眨巴着眼睛，商量的口气，“吴老师，如果我说，我们换个医院，您介意吗？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呀。”耸了下肩，她有些无辜，“三哥没告诉我。”表情到位，眼睛却认真的，专注地盯着吴世勋看，像是不想错漏他一丝一毫的反应一般。
可，吴世勋根本没有任何反应，平静无波，连一丝晃动都没有。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，“既然如此，就不必麻烦了。”
“那也行吧，毕竟您刚做完手术，移动的话说不定会拉扯到伤口，那就不好了。”
“你今天复查结果怎么样？”
“一切达标，没有问题~”
吴世勋点了点头，“那早点回去吧。”
林粼表情无辜到可怜，“我不回去了，晚上我给老师守夜。”
“胡闹。”
林粼似乎也有些苦恼心虚的样子，转着眼珠子想找说辞，吴世勋的手机倒是先响了。
陌生的号码，响了四五声，林粼帮着递给了吴世勋，“老师，是陌生来电。”
吴世勋也没问手机怎么跑到沙发那里去的，本想让其按掉，瞥到了那尾数，1007。便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。是个有些糙的男声，一口京片子，问是否有意愿买房。语数极快，吴世勋说了句你好后，就再没机会开口。听他飚速了将近三分钟，才勉强插空说了句，不需要，谢谢。要挂之前，那人像是极其惋惜地叹了口气，这房子虽然在17X医院附近，但地理位置真的是极好的，不管您是从事哪行业的，一定都非常适合您……
吴世勋挂掉后，顺手将手机放到了枕头边，像是解释地说了，“推销房子的。”
“吴老师要买房？”
“没有这方面的打算。”
“难道说，吴老师不打算在这里定居吗？”像是随意，林粼歪着头，又问了一句，“您喜欢厦门吗？”
吴世勋抬头看她，两人目光相对，眼神俱是清澈。明明都是简单的性格，碰在一起时，不知为何，每次说不过三句，就似字字都带着试探。
吴世勋避而不答，“如果说是假话呢？”
林粼愣了下，才反应过来，这个假话指的是什么。她笑了，五官与朴灿烈有着明显的差异，可大概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原因，眼尾眉梢，神色灵动间，总是隐隐有着他的影子在。像此刻这样真心的，洒脱的澄亮笑颜，在朴灿烈身上是绝对看不见的，却没由来地让吴世勋恍惚。
“假的嘛，就是我奉旨来带您转院。可我见您气色太差，觉得这样折腾您不太好，有违我尊师重道的本心。”
“想不到，几日不见，你的口齿变得如此伶俐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“我都说不过你了，你说呢？”
林粼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直接说了，“吴老师，您的口才一向就比较一般吧？”
吴世勋：……
大概是林粼的态度太过固执，也妥协于她身后之人。吴世勋跟她三言两语地又聊了一会儿，也没再提让她回家的话了。后来可以进食了，护工端着煨得温温烫烫的汤粥进来时，他也没说什么，极其配合地喝了一些。
林粼大概待到了十二点，接了个电话，态度讨巧却不容拒绝地留了个人后，才起身去隔壁房间休息。
离去前，终究还是软了态度，对吴世勋说了句，“您别生气，最近非常时期，三哥也是担心你。”
吴世勋没说话，点了点头，让她放心，目送她走出了病房。
他不知道这间病房里是否有监控，林粼走后，他便作出倦怠的神情，重新又闭上了眼睛。
这一夜，无事至天明。
天光未亮之时，吴世勋被窗外的几只小麻雀被扰醒了。他原以为他会失眠，结果竟然一夜好眠至天亮。他看着一滴一滴流进自己身体的药液，发神般看了几秒。这样的情况下，还能体贴至此。吴世勋的嘴角想提起，却控制不住往下塌。
风流薄幸畅平生，他原本该是这样的人啊。
也不知道发呆了多久，病房门被轻轻敲响。那无声无息的保镖走过去开门，并没有多加交涉，低头弯腰地将人让了进来。
吴世勋抬眼望去，身穿白大褂，带着副金丝框的眼镜，从容的姿态，温和的表情，“醒得很早啊。”口气亲切，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一般，是位让人很难产生距离感的医生。
吴世勋回礼地点了下头，“早。”
“今天感觉怎么样？”
几句简单的问话查房，离去前，像是忽然想起，“昨天听安安说，你们是同事？”
吴世勋没有任何惊讶，只微笑点头，“是的。”
“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外甥女，林粼，可是您的学生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这可真是缘分。”医生笑了笑，有些歉意的样子，“不知道能不能在您方便的时候，跟您了解一下她在学校的一些情况？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
“这是我的名片。”
吴世勋接过名片后，微微一笑，“特殊情况，没带名片。我的手机号码……”
话未完，那位医生晃了晃手里的病例，“这里有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，然后客气道别。
